你早上起来，发现自己左胸位置拉开一条小口子。

　　不长，一厘米。

　　也不深，没有血渗出来。

　　你有点奇怪，正想上手查探——

　　手机铃声在这时候不要命地响起，你一个哆嗦，手忙脚乱地捞起手机，按下通话键，立刻就是一声：“对不起！”

　　“你还知道对不起！几点了？会场都快布置好了，你人呢？再不到场就不用到场了！”

　　怒吼戛然而止，随即而来的沉寂兜头浇下。你看了眼时间，6:40，距离正常上班还有一个小时又二十分钟。

　　你不敢耽搁，匆忙拽了件衬衫，蹬上牛仔裤和帆布鞋，急匆匆跑向地铁站。

　　地铁站里已有不少年轻人，或低头划着手机，或和同伴发出空洞的笑声。你挤进他们当中，拽了拽有些褶皱的衬衫，又扒拉两下乱糟糟的头发。

　　旁边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、脚踩五厘米高跟鞋的美女转头看了你一眼，但也只是看了看，随即她毫无波澜地转了回去。

　　地铁到了，整节车厢如同一个大号水果罐头，一只只水果面无表情地透过玻璃看着你，又透过你看向铁灰色的电梯侧壁。

　　你拼尽全力在这群水果之中挤出一个空隙，胳膊不小心碰到一只苹果的肚子，你尴尬转头，小心翼翼说：“对不起。”

　　苹果目视前方，似乎没有感受到你这份冒犯。

　　你松了口气，呼出的空气又被身前水果的后脑顶回来，回到你的肚子里。

　　七点二十，你到了会场外。

　　你的喷火龙上司正抓住你一个同事责骂。你小心谨慎地蹭过去，上司瞥到你，立时放开那个花生豆同事，大步向你冲来。

　　“几点了？！”他大力指着腕上的手表，“七点二十！七点二十你来了？你怎么不等会场布置完再来呢？”

　　你想说其实你的上班时间是八点，但你没有，你嗫嚅着：“对不起，我这就去干活。”

　　喷火龙又抓着你大声责骂了几分钟，才放开你。你如蒙大赦，飞快跑到后台，抱起一块展板，将它摆到合适的位置。

　　喷火龙在另一边喷不小心将花篮摆错地方的同事。

　　八点半，你们将会场布置好，喷火龙来来回回地检查。

　　你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对被他破口大骂，好在，你做得不错，他扫了几眼便离开了你的位置。

　　十点，展会开始了，你看到主持人自信明艳地上场，感到一丝奇怪。

　　刚刚你在扫地时，听到走廊里传来她上司的骂声，间或夹杂着她的啜泣。

　　然而现在她的脸上完全看不出流泪的痕迹——也许这就是“专业”吧，你有些唏嘘。

　　要不要也早起化个妆呢，你在心里想。

　　十二点，参会的观众大多散去，你们要在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将会场换番布置。

　　你在搬花篮时，听到肚子里咕噜咕噜的水声，这才想起早上还没吃饭。

　　想吃黄焖鸡，你想着。

　　下午两点，展会又开始了。你和同事轮班去吃了午饭。

　　到底还是没有吃黄焖鸡。用上红包一份也要十六块，你望着外卖页面吸溜一下口水，默默改成了八块钱的盒饭。

　　晚上九点，展会结束，你捶捶已经麻木的双腿，跟着人流走进最近的地铁站。

　　地铁站里没什么声音，几乎所有人都低头看着屏幕，有伙伴的也很少交谈，你在这种沉寂中，感受到自己也是芸芸众生的一员。这让你很放心，你也跟着看起了手机屏幕。

　　洗澡时你又检查了一下左胸，口子扩大了，但没流血。

　　这让你感到有些恐慌，匆忙冲出来打开手机，输入自己的症状。

　　巧的是，与你症状相同的人竟有不少。

　　“最近左胸拉了道口子，有人知道怎么回事吗？”

　　“多长啊？我的已经有十厘米了，没出血，我觉得没什么事。”

　　“我也七八厘米了，不疼不痒，去医院看也没看出什么，年轻人的通病罢了。”

　　年轻人的通病。

　　你摸摸自己的小口子，心想：不是什么大事。

　　就不去医院了。

　　次日，你六点就起了床，六点半的时候喷火龙打来电话，你在地铁上，没有接到，到现场又是一顿道歉。

　　第三天，你五点半起床，六点十五已经到了现场，喷火龙看到你，十分满意，视线扫过你的脸，又不太满意了：“你也学人家化化妆。”

　　第四天，你五点起来化了一个妆，六点半到了现场。喷火龙见到你只是皱了皱眉，提醒你明天早点。

　　这一天喷火龙没怎么责骂你，你过得还算平静。中午没有感到饿，这也让你十分惊喜，看来你习惯了这样的工作节奏，成功地融入了团队。

　　第十天时，你发现胸前的口子扩大到三厘米了，但不痛不痒，也不流血。

　　你就没有管它。

　　不过你知道网上给它起了一个学名：空心症。

　　这天在地铁站，你看到一个人穿着卫衣——他的卫衣明显穿错了前后，这人顶着乱糟糟的头发，三两步从电梯跑过来，气喘吁吁站到你身边。

　　你转头看了他一眼，又漠不关心地转回去。

　　半个月后，你和其他水果一起站在地铁里，今天的地铁对你来讲稍显宽松，但到站开门时，仍旧有个土豆像看到什么难题一样，喘着气用力挤。

　　你毫无波澜地注视着他进来，听到他发出一声尴尬的：“对不起。”

　　你余光瞥到他在看你，但你不知道他哪里冒犯了自己，便忽略过去，没有搭理。

　　这天晚上，你发现自己胸前的口子已经有七八厘米长了，不过你知道它对你毫无影响，便毫不在意。

　　三个月后，你的上司推荐你顶替了那个女主持人。这是你一直希望的，最近你每天化全妆，穿连衣裙，踩高跟鞋，就是为了从场务中脱颖而出。

　　这个目标，你达到了。

　　又过半年，你早上五点就到了会场，在六点时忍无可忍，拨通下属的电话。

　　那边响起一声微弱的“对不起”，你紧接着吼道：“你还知道对不起！几点了？会场都快布置好了，你人呢？再不到场就不用到场了！”

　　当晚下班，你的下属们都与你打招呼告别，你敷衍着挥别他们，眼睛盯着手机。

　　论坛上，很多人在交流空心症的程度，你看到有个人说他有十厘米，立时有人回复说自己十二厘米。

　　你想了想，你已经很久没看过它，上次看时似乎有十一厘米。看来你已经完美融入了芸芸众生。

　　你走到一只西红柿后面，平静无波地等待地铁到来。